照镜子

◎陈恒礼

平时极少照镜子。长得俊的人才愿意照镜子。越长越丑，就越来越不想照镜子。谁愿意干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的事呢？可猪八戒不照镜子，他就能变好看了吗？

贾平凹在一篇文章开头写道，“问，古镜未磨如何？僧曰：照破天地。问：磨过如何？僧曰：黑漆漆的。”你看，贾平凹把僧人说得多智慧啊，顾左右而言他，坚决不说镜子与人的关系。“照破天地”和“黑漆漆”的，与人何干？没有干系。难道没有干系就不是干系？古人说过，人心也是一面镜子。

长得美或者爱美的人，身上常常带着一面小镜子，随时随地都可以照见自己，左看右看，放远或拿近。甚至连一根头发丝，也看得认认真真，把头发看出了一缕缕的含羞和飞扬。镜子不在身上时，现在时兴拿着手机照，手机也成了一面镜子。这让人很羡慕。当然，也不是所有看见照镜子的人都会赞叹。有时也会令人心生厌烦，长得不那么出类拔萃，还左看一遍右看一遍，不腻歪么？可你无论怎么腻歪，人家照看不误，还常常偷偷地看，是不是大概也感觉到这么臭美，有些不好意思？想想也未必。那也许是为了增加一分自信和自尊，一分对别人的尊重和友好。镜子是为了美而存在而产生的。即便是长得不美的人，也因为镜子的提醒，会使自己尽可能变得更美一些，更亲切一些。当然，如果人长得丑，如猪八戒那样，也实在不是镜子的过错。镜子寄托着人类对美好的向往。

上次照镜子是何时，我现在真还回忆不起来。能想起来的，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，心里立即引起了疑问，我怎么长成了这个模样，拆开来一张脸，七零八落，个个怪异，组合起来，还是不忍卒读。尽管，我也不是这里有几颗痘，那里又有一块痣。可我十分讨厌那一双大眼皮。镜子外有人说，你不那么难看啊。可他们哪里知道，我自己心里还有另一个我，高大挺拔，貌似潘安，神清气爽。镜子里的我，令我太没自信了。从此便觉镜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它竟然毫不掩饰地把我最不愿看到的一面，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了。从此极不情愿与它照面了。我当时并没有想到，它即便不展现出我来，我天天扛着一张不中看的脸，出入在人群中，大家也是都看得到的啊。人人都是一面镜子，不过是照不见自己只能照见他人罢了。

我想，如果我要问，什么是镜子？僧曰：天。再问为何？僧曰：人在做，天在看。天真是一面镜子，天天照人。

这话也倒是。曾在儿时看到，有人趴在水缸沿上，有人站在河塘边上，看水里的自己。水是镜子，他或她看见了水里的天和自己，看见了自己的美，心里很愉悦了一番。

如果说，天是一面镜子，地就更是一面镜子。农人种地，庄稼长在自家的田里。田是谁的，村里人都知道，庄稼生长或临近收获的季节，懂得土地的人往田头一站，就知道这块庄稼好在什么地方，长得好的庄稼必定与人有关系。于是就判断，这个种出好庄稼的人，必定是个不错的人。那还真是的。所有能把庄稼种好的人，都是面善心诚的农人。生活就是一面镜子。那大地就是一面真实的镜子，它不仅照出了人的面貌，也照出了人的内心精神世界。

天和地这两面镜子，实在是太厉害了!功力无边。小时候听老人讲，一个人头上顶着一颗星星。我就想哪颗星星是自己的呢？星星就是自己的镜子，照着自己。这样一想，就常常在繁星清朗的夜，坐在门前或院子里看着夜空，寻找哪一颗星星是自己的。我想，或许得要等它落下地，我才能找到它。然而老人们又说，一颗星陨落了，就是一个人没了。没了，我还能看得见自己的镜子吗？

想想也挺害怕的，畏惧之心人皆有之。因为在人群中你无意多看了我一眼，你就成了我的一面镜子，会照出我的丑陋来。谁又愿意把自己的丑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供人品评抨击呢？可是，如果长得十分俊美呢？镜子不是也可以给人一番愉悦和快乐吗？那么，你无意中多看我一眼，我同样也会给你无意中的一分愉悦和快乐的啊！因为，你就是我人生的一面镜子，我只愿意给你照得见我美好的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