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本,苏轼的精神之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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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徐新民 统筹/张瑾
■编者按
在梦幻光影中与一千年前的徐州知州“对话”,3月30日,大型湖岛实景演出《彭城风华》在云龙湖华丽亮相,让游人在诗情画境中,重温苏轼在徐州的历史。
自古以来,富有才情的苏轼拥趸众多,除了他才高八斗的文采,徐州市苏轼文化研究会特约研究员徐新民认为,苏轼文化的精神之“魂”,在于他的民本思想。
今年89岁的徐新民退休前是徐州市教育局教研室特级教师,75岁投身苏轼文化研究,迄今已出版和结集多部苏轼论著。近日他又撰新文,与读者分享他对苏轼民本思想的阐释。
苏轼是中国的,也是世界的
在世人心中,苏轼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大文豪,是继欧阳修之后的宋代文坛领袖,是唐宋八大家之一,但却往往淡化甚至忽视了他在政治上的民本理论和民本实践。
其实,他的民本理论和民本实践是中国民本思想及其实践的集大成者,代表着中国人民几千年来为之奋斗的梦想,其价值不亚于他的文学价值。最值得一提的是,他提出了“民主君从”的思想。
宋嘉祐六年(1061年),26岁的苏轼在宋仁宗亲自主持的选拔国家高级干部的“应制科考试”中提出:“天下者非君有也,天下使君主之”。这是苏轼民本思想的经典代表之言。意思是:天下是人民的,而不是君主的。君主是人民让他来为人民办事的。苏轼还在《策断》中提出人民对于国家“实执存亡之权”。
在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”的中国封建社会里,敢当着皇帝的面提出这样观点,可谓大智、大仁、大勇,难能可贵。宋仁宗不仅没有责怪苏轼,反而回到后宫对曹皇后夸赞说:“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也。”这说明在宋仁宗眼中,苏轼是具备当宰相条件的。
宋嘉祐二年(1057年)苏轼22岁时,在参加科举考试期间撰写的《策略五》中警告仁宗皇帝表面上“安如太山”,实际上却“危而为累卵”,稍有风吹草动,累卵就会坍塌。宋熙宁四年(1070年)苏轼36岁时,在《上神宗皇帝书》中,连用三个比喻:“人心之于人主也,如木之有根,灯之有膏,鱼之有水。木无根则槁,灯无膏则灭,鱼无水则死……人主失人心则亡。”他还在许多奏状中大胆直言,实事求是,为民请命,表现出苏轼是一个无私无畏的“民本主义者”。
国学大师王国维在《人间词话》中评价苏轼:“三代以下诗人,无过屈子、渊明、子美、子瞻者。此四子者,若无文学之天才,其人格亦自足千古。”子瞻者,就是苏轼。
苏轼是继李白、杜甫之后成就最大、影响最深远的百科全书式的大文豪。清代人编选的《古文观止》收自东周至明代的文章222篇,大都是中国古代文化宝藏中一篇篇璀璨夺目、百读不厌的瑰宝,其中苏轼一人就被选入17篇。苏东坡名传天下,至今不衰。
2000年法国《世界报》在庆祝新千年到来之际,评选了在公元1000年前后生活过的12位贡献突出、出类拔萃的重要人物为“千年英雄”,苏轼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人。
苏轼,不仅是中国的,而且是世界的;不仅在古代,而且在当代也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。
坚守民本主义,情系百姓
苏轼的一生,成果累累,从创作数量看,共73卷4800多篇文章,2700多首诗、300多首词,200多万字;从内容上看,批判王安石变法、上书皇帝奏状、史论、策问、序文、书信等,大都是为民请命的讽谏和访贫问苦的调查报告。
苏轼的政治命运与王安石变法密不可分,这是评价苏轼无法绕开的问题。他一生五次在朝,三请外放,三次被贬,主动放弃在朝晋升高官乃至宰相的机会。他的一系列奏折和文论、史评与宋神宗支持的王安石新法都是针锋相对的。
宋仁宗主持科考时,就在曹皇后跟前夸赞过苏轼兄弟,苏轼的“靠山”可谓够高够大。另外,曹太后(宋英宗皇后)、高太后(宋仁宗皇后),司马光、欧阳修、张方平等老臣,都是苏轼的“靠山”。可是苏轼就是不靠,他为坚持自己,三次主动自请外放。
王安石原来是非常欣赏苏轼才干的,很想把他拉进变法队伍,可是苏轼在宋熙宁二年(1069年)从眉山守灵结束回到京城后,却旗帜鲜明地站在新旧两派斗争的风口浪尖上,连奏《上神宗皇帝书》,批判王安石新法。
苏轼明明知道宋神宗是支持王安石新法的,如果他能顺水推舟,支持变法,一定能够平步青云,官运亨通。可是他没有放弃谏言,因而遭到王安石的嫉恨和打压,多次阻止神宗“启用”苏轼:一是明升暗降,把苏轼调离朝中,担任开封府推官;二是抵制神宗重用苏轼。
神宗欣赏苏轼的才华,拟用苏轼编修《中书条例》,王安石反对说:“轼与臣素有歧异,不宜担当此任。”神宗又提出任用苏轼修《起居注》,这一职位是最接近皇帝的侍从近臣。王安石再次阻止。苏轼无奈,于宋熙宁四年(1071年),第一次要求外放,被派到杭州做一名地方从官——通判。
史实证明,王安石是一位激进的“聚敛民财”的君本主义者。据《宋史》和《文献通考》记载:变法前,宋景德年间,国家年税收为682多万石;变法后,宋熙宁十年(1077年)剧增到5210万石,增长了近8倍,户部经费可支用20年。各州县地方收入逐层加码,一年的地方税,地方政府可用24年。但百姓生活不仅没有同步提高,反而更加贫困。有关史料和苏轼在奏折中提供的事实及其数据是触目惊心的。
宋熙宁年间,“两浙饥疫,人死大半”“杭州死五十余万,苏州死三十余万”,苏轼在调任扬州给朝廷的奏状说:臣顷知杭州,又知颍州,今知扬州,亲见两浙、京西、淮南三路之民,皆为积欠所压,死亡过半,每州催欠吏卒不下500人。苏轼估计,普天之下就有“20余万虎狼”。连王安石后来在变法失败后也承认:“富国已报君恩,民贫或愧黎庶。”
后来,苏轼贬至黄州还愤愤不平地为陈季常画的《朱陈村嫁娶图》题诗二首,揭露变法中真实情况,其中一首写到:“我是朱陈旧使君,劝农曾入杏花村;而今风物那堪画,县吏催租夜打门。”
秉性善良,留下民本『丰碑』
宋元丰二年(1079年)三月,苏轼从徐州移知湖州。以变法派李定为首的御史台,摘引苏轼《谢上表》和其他诗文中的只言片语,污其“污蔑朝廷,有可废之罪”。苏轼因此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,有职无权,史称“乌台诗案”,致使他在政治上跌入谷底。
宋元丰八年(1085年)四月,神宗逝世,哲宗赵煦年仅10岁,高太后临朝听政,启用司马光为宰相,苏轼获得平反,诏回朝中,官居三品。
此时,司马光主张尽废王安石新法,而苏轼却主张保留王安石《雇役法》中的合理部分。他的主张遭到新旧两派势力的夹攻,无可奈何,苏轼第二次提出外放,以三品龙图阁学士的身份出任杭州知州。
宋元祐六年(1091年),在太皇太后高氏的支持下,他第三次回到京城,步入朝堂。但他看不惯朝中明争暗斗、相互倾轧的局面,哲宗继位后对苏轼也心怀不满。宋元祐八年(1093年),苏轼第三次提出外放,被派往北部边陲定州。
苏轼一生深受儒、释、道文化的熏陶,汲取并融合了三家思想的精华,既无害人之心,更无防人之意。难能可贵的是,苏轼秉性善良,“吾上可陪玉皇大帝,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,眼前见天下无一不好人”。
苏轼在坚守民本上有别于其他民本主义者的最大不同点是:其他民本主义者多论述,少实践,苏轼的突出特点是,不仅论述多,而且实践更多。
他一生除了五次在朝,大部分都在地方民间,先后任八州知州,三州地方从官、三次被贬,但却为百姓留下一座座民本“丰碑”:
在凤翔,修订衙前役,使“衙前之害减半”;
在开封,《谏买浙灯状》获准,阻止了许多商贩的破产;
在杭州,疏浚西湖,连上十二道奏状乞赈浙西灾民,家家户户为苏轼立“生祠”;
在密州,奏请免除民间个体盐户纳税,救百姓于水火之中;
在徐州,抗洪治水、白土寻煤、利国冶铁,石潭祈雨谢雨,竖起代表他一生最高功业的“黄楼丰碑”,成为古代徐州最受人民喜爱的“老知州”;
在黄州,筹建禁止溺死女婴的“救儿会”,挽救了无数女婴的生命;
在登州,仅五天上奏《乞罢登莱榷盐状》,朝廷采纳了他的意见,留下了“五日登州府,千载苏公祠”的历史佳话;
在颍州,阻建“八丈沟”,避免了贻害无穷、劳民伤财的形象工程;
在扬州,取缔“万花会”,上书朝廷免除百姓“积欠”,堵塞官吏借此机会勒索百姓的渠道;
在定州,强兵、丰财、择吏、兴教、推广水稻,造福一方;在惠州,为了建造“两桥一堤”,资金不够,他捐出朝廷早年赠给他的一条“犀带”;
在儋州,作为“罪臣”,遭受种种刁难、折磨,面临生死,却竭尽生命余力,指凿双井,传播中原文化,培养地方人才,直至大赦北归,还赋诗表示“九死南荒吾不恨,兹游奇绝冠平生。”
苏轼当年留下的许多遗迹,百姓爱护备至,千百年间,毁了又修,从未间断。可以说,在古代先贤中留下遗迹最多的,是苏轼。
宁为民碎,唯大英雄本色
民本主义是苏轼文化之灵魂。2008年徐州市苏轼文化研究会成立,根据徐州苏轼文化研究者孟昭全先生的建议,徐州市创建“利国苏轼文化名镇”,建了一座“苏轼文化名镇牌坊”,邀请我撰写楹联,概括苏轼宦海沉浮的一生,体现苏轼精神。笔者应约“编凑”而成,也是对苏轼精神的评价——
宁为民碎,唯大英雄能本色;不为官全,是真名士自风流。
如今,这副对联被红木雕刻,悬挂在徐州市苏轼研究会办公地点的东坡会馆大门抱柱上。徐州苏轼研究者谭敦容先生这样评论:“‘大英雄’未必是‘真名士’,‘真名士’未必是‘大英雄’,而苏轼两者得兼,融为一体,一以贯之,至死不渝。这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向往的、追求的人物,这副楹联从功业上、人格上、人性上,很好地概括了苏轼的精神。”
苏轼一生历经北宋仁宗、英宗、神宗、哲宗、徽宗五个皇帝,始终情系民生。唐宋八大家中,苏家父子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独占其三,文耀后世。
徐州有幸与苏轼结下千年之缘,并在当下珍视苏轼留下的物质与精神文化遗产,令吾辈徐州人感到欣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