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三百多个鸡蛋,我崩溃了
“每次看到那个哭累后陷入沉睡的面孔,我都在想,为什么她不能永远就这样睡过去,为什么我要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,让我们彼此折磨……”
我翻动褶了边的日记本,看着八年前的自己写下的文字。
此时,一个多月的二宝正躺在一旁的婴儿床里,呼吸均匀而平和。而曾在日记里被我深深“憎恨”的大宝,正紧紧依偎在我和老公中间,酣甜入梦。 快要满溢出的幸福充盈着这个不大的房间,连我自己都有些恍惚,那段像梦一样破碎不堪的日子是否真的存在过。
2013年初,我在老家生下了大宝。
分娩折腾了一宿,我的精力与体力都已濒临极点。孩子出生的喜悦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到来,疲惫与焦躁占据了我的大脑。
月子里我奶水一直不好。出院第一天,婆婆就神神秘秘地端上一碗猪油豆浆,跟我说:“我听人家讲喝这个好下奶,你也试试!”
喝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 没想到这只是个开端。为了让我下奶,婆婆每天都要看着我吃下近十个鸡蛋,还有喝不完的荤汤和稀奇古怪的“下奶偏方”,我算了算,这一个月子下来,至少有三百多个鸡蛋葬身我腹中。
喂奶的时候,婆婆都会紧张地在一旁盯着,每次喂完奶,家人也都会例行问一句“今天奶水怎么样”“下奶多点了吗”。
我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一头被豢养起来的奶牛,而奶水质量就是评估我生存价值的唯一标准。
我有时会在日记上发泄自己的情绪。当那些郁丧甚至刻薄的文字脱离我的指尖,我才能隐约感觉心里的重负减轻一些。
但是减轻的重负仅仅是微量,更多的负面情绪开始不受控地流露出来。 那天夜里孩子一直闹,我为了哄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,早晨起来又困又头疼,眼皮一搭就睡死了过去。直到在厨房做饭的婆婆咋咋呼呼地跑过来,大声斥责“小孩哭了你怎么也不管啊”,我这才一个激灵,发现孩子已经不知哭了多久,小脸涨得通红。 婆婆还在喋喋不休,我只觉得满脑子昏昏沉沉闹闹嚷嚷,一直以来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破阈值,我前所未有地爆发了: “你们都只知道孩子!孩子!孩子!我也很累啊!!”“为什么她总是哭!为什么我要生孩子!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难熬!”“有时候真想我们娘俩儿一起跳下去算了!!” 在吼了一通自己也不记得的狠话后,我将头埋进枕头里痛哭不止,久久不能平息。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情绪无常,一点点小事就能让我泪流满面,让我歇斯底里。我讨厌孩子无休止的啼哭,讨厌怎么也喝不完的下奶汤,讨厌一夜无数次的被迫醒来,更讨厌变成这般模样的自己。后来每每看到我脸色变化,家人都会尽快把孩子抱出房间,怕我突如其来的情绪会伤害到她;我也尽量不让自己靠近窗前,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带着孩子从窗口一跃而下。 后来我听到小姑跟我老公小声说:“嫂子是不是有点产后抑郁……” 我之前从未了解过“产后抑郁”这个词。我以为每个妈妈都会在孩子出生后立即切换为母爱模式,我以为这样“矫情”的病症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,然而在排山倒海般的负面情绪面前,我溃不成军。
我花了几乎一整年的时间才从产后抑郁的泥沼中慢慢恢复过来。
伤口可以愈合,但它留下的伤疤却永远存在。回想起当时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,我仍然心有戚戚。 所以当再一次的“意外之喜”降临时,我和老公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喜,而是苦笑。 “咱不再要了,有闺女一个就够了。”老公小心翼翼地跟我商量。 我犹豫再三,没有做决定。如今大宝正像颗小树苗般噌噌地生长着,看着乖巧可爱的孩子,我对生二胎也有了些许的憧憬。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,我一个伤疤还没好透的人,也开始向往起四口之家的甜蜜来。 最终我下定决心,留下此刻还是个小胚胎的二宝。 为了不再重蹈生老大时的覆辙,我知道自己必须从孕期就要做足准备。我第一时间去网上下单了孕产保健和产后抑郁的书,还收藏了一大波有关心理健康的教学视频。 某天晚上老公下班回家,突然神神秘秘地跟我说:这次咱去住月子中心吧,现在有条件了,能住得好些,肯定比在家闷头坐月子强。 我对月子中心不算了解,也没抱太大的期待,但我知道,为了二宝,为了我自己,我必须做出改变。那个周末,我们去离家不远的徐州和平妇产医院转了转,看着环境不错,就暂时将这里定做了我生产和坐月子的“大本营”。 我们都在努力,希望能给二宝一段不一样的初始人生。
再次躺上产床,说不紧张是假的。我感觉小腿肌肉阵阵发紧,明明屋里空调打得很高,还是没来由得冷。
“紧张吗?别想太多,你就按我说的来,咱一起努力……”导乐师小红姐抬起我有些痉挛的那条腿,一边缓缓地揉捏按摩,一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。 通畅的血液循环开始向四肢传递热量,我感觉身体渐渐回温,不由地也放松了下来。我第一次认真打量这间产房,这才发现满墙都是用可爱字体写的“妈妈加油”“你是最棒的”“我们一起加油”,我顿时感觉眼泪不受控了,这简直就像是腹中的宝宝在跟我说话,告诉我要和TA一起努力。 下午2点35分,我的宝宝平安诞生了。
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一个出生不到十分钟的新生命,我看到她张合着小嘴,努力想要睁开一边的眼睛,心里涌出奇妙的感觉:这会是一次不一样的经历。 月子的头几天我还是奶水不好,月嫂张姐帮我联系了医院孕产康复中心,定期做乳腺疏通。不做疏通的日子,我就按照产康师说的让宝宝频繁吸奶。 最初这对于我们娘俩都是折磨,宝宝吃不饱就哭,我看到她的样子心里也难受。产康师告诉我:坚定母乳喂养的决心也很重要。我平稳下心态来,决定再试一试。 从一开始宝宝光是干咂,到后来能大口大口地吞咽,我的奶阵也越来越频繁。这一点一滴的变化让我开心得想跟全世界都炫耀一声:我有奶了。 在我喂奶的时候,张姐还会在一旁“辅助”我。有时候怕宝宝闷着鼻子,她就帮宝宝调整调整位置,有时候又怕宝宝吸不到奶,她还轻轻地帮我推推乳房,或者托着宝宝,让我们俩配合得更好。 张姐年纪不算大,一开始婆婆看到安排的月嫂比较年轻,还担心她没经验。结果张姐不管是照顾我还是带孩子,都特别有一套。 二宝刚出生的时候身上都是小褶子,张姐就会每天给她翻开来一点点检查有没有起红疹子、有没有红屁股,比我们都还细致。我婆婆后来感叹:“能看出来她是真疼孩子!”
其实到月子公寓的第二天,我就有点被这里的医护阵容给“吓到”。我知道会有产科、儿科的医生来查房,没想到居然还有心理师。老师知道我头胎有抑郁,特别关注我,一直帮我疏导情绪,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
月子里我有过一次乳腺炎引起的发烧,当时半夜起的烧,自己也没多想,就先给责任护士打了个电话。结果一接通,听见她声音迷迷糊糊带着睡意,我才想起来她今天不当班,这个点肯定是在家里睡觉呢。我一阵歉意,刚想挂电话,没想到小姑娘一听到我说发烧了,一下子就醒了,当即说:“我帮你去联系值班医生,你别担心,先拿毛巾冷敷一下……” 我一直以为坐月子就是当妈的自己一个人的事,没想到还可以被这样关照着、帮助着。以前听到别人说谁谁谁家的儿媳妇坐月子特“娇气”,心里还忍不住唾弃,如今轮到自己,却对这种360°立体环绕的妥帖照顾上了瘾。 我常常想,如果生大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形,那我们那一年的生活该过得多么幸福,大宝也一定会在安全感满满的氛围里长大。
出月子公寓之前,我跟着曹静主任上了最后一节育儿课。
坐在阳光明媚的休闲室里,我一边练习怎么给婴儿拍嗝,一边乐乐呵呵地跟其他宝妈聊天。回想起头胎时几个月的与世隔绝、没日没夜的照看孩子,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从痛苦抑郁到温柔平和,我不知道这之间的改变是发生在什么时候,是那晚老公突然说要去订月子中心时,还是小红姐抱起我一条腿缓缓按摩时,又或是张姐第一次冲我们露出淳朴笑容时……
但我知道,这场关于产后抑郁的漫长疗愈终于走到了终点。
放下日记,我伴着爱人和宝宝们均匀的呼吸声安然入睡。睡梦中我仿佛穿过了8年时光,拥抱住了那个在崩溃中挣扎的自己。
阴霾散去,接下来的每一天,都会是好天气。